第二十四回 牛浦郎牵连多讼事 鲍文卿整理旧生涯(1 / 2)

牛浦入赘到安东的黄姓人家后,黄家把临街的三四间屋子都给了他住。他便在门口贴了张告示,上面写着“牛布衣代做诗文”。一天早上,牛浦正悠闲地在家中坐着,突然听到敲门声。打开门一看,来人竟是芜湖县的一位老邻居。这人叫石老鼠,是当地出了名的无赖,如今也上了年纪。牛浦见到他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却也只能强装镇定,与他作揖后请进屋坐下,自己则转身去屋里倒茶。

牛浦的妻子在屏风后面看到这一幕,迎上来对他说:“这就是去年来过的你长房舅舅,今天又上门了。”牛浦连忙解释:“他算哪门子舅舅!”随后端着茶出来,递给石老鼠。

石老鼠开口道:“牛相公,听说你喜事连连,又在这儿成了亲,日子过得很得意啊。”牛浦敷衍着问:“老爹,好几年没见了,您现在在哪里发财?”石老鼠厚着脸皮说:“我也就是在淮北、山东一带四处奔波。这次路过你这儿,盘缠用光了,特地来拜访你,想借几两银子救急,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!”牛浦推辞道:“虽说我和老爹是老邻居,但从来没有过钱财往来。而且我现在寄住在亲戚家,哪来的银子借给您?”

石老鼠冷笑一声:“你这小子太没良心了!想当年我花钱如流水的时候,你不知用了我多少钱。现在看你在别人家成了亲,给你留些面子,不想说得太直白,你倒好,还跟我装糊涂!”牛浦急得涨红了脸:“这说的是什么话!就算你以前挥金如土,我什么时候见过你的金子,又什么时候见过你的土?您这么大年纪了,不做点正经事,反倒想着骗人!”石老鼠威胁道:“牛浦,你别嘴硬!想想你小时候干的那些丑事,瞒得了别人,还能瞒得过我?再说了,你先是抛弃原配,骗了卜家女儿,现在又在这里骗黄家女儿,这该当何罪?你要是不乖乖拿出几两银子,我就跟你去安东县衙门理论!”牛浦也火了,跳起来喊道:“我怕你不成?走,现在就去县衙!”

两人扭打着出了黄家大门,一路来到县衙门口,拉住县里的两个衙役评理。这两个衙役认识牛浦,赶忙上前拦住,询问发生了什么事。石老鼠便把牛浦小时候的各种不光彩事抖了出来,包括骗婚、冒名顶替等。牛浦反驳道:“他就是我们那儿有名的无赖石老鼠,现在老了更是不知羞耻!去年他跑到我家,趁我不在,冒充我舅舅骗吃骗喝。今年又无缘无故来跟我要银子,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!”

几个衙役出来打圆场:“牛相公,他年纪大了,虽说不是亲戚,但好歹是老邻居。估计真的是没盘缠了。俗话说‘家贫不是贫,路贫贫杀人’,你要是不愿意拿出钱,我们大家凑几百文给他,打发他走吧。”石老鼠还想争辩,衙役们警告道:“这儿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!牛相公和我们老爷交情很好,你这么大年纪了,别闹得没脸没皮,到时候吃了亏!”石老鼠听了这话,才不敢再多说,接过几百文钱,谢过众人后离开了。

牛浦也谢过衙役们,准备回家。刚走几步,一位邻居迎面走来,把他拉到僻静的巷子里说:“牛相公,你快回家看看,你娘子正在家里与人吵架呢!”牛浦忙问:“和谁吵?”邻居说:“你刚出门,就来了一乘轿子、一担行李,还有一位女眷。你家娘子把她迎了进去,听那女的说她是你的前妻,非要见你,正和你家黄氏娘子吵得不可开交。你娘子让我给你带信,叫你赶紧回去。”

牛浦一听,心里顿时凉了半截,暗自寻思:“肯定是石老鼠那个老东西,撺掇卜家的前妻贾氏来闹事了!”但事已至此,他也没办法,只能硬着头皮往家走。到了家门口,他停下来听了听,发现里面争吵的不是贾氏的声音,而是一个带着浙江口音的人。他敲开门走进去,和那位妇人打了个照面,两人面面相觑,都不认识对方。黄氏对那妇人说:“这就是我家,你看看他是不是你丈夫?”那位妇人,也就是牛奶奶,问牛浦:“你怎么叫牛布衣?”牛浦答:“我怎么不是牛布衣?只是我不认识你这位奶奶。”牛奶奶喊道:“我是牛布衣的妻子!你冒用我丈夫的名字在这里招摇撞骗,肯定是你把我丈夫谋害死了,我跟你没完!”牛浦辩解道:“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,怎么就说是我谋害了你丈夫?这也太莫名其妙了!”牛奶奶哭诉道:“怎么不是!我从芜湖县一路问到甘露庵,又从甘露庵问到安东。你既然敢冒用我丈夫的名字,就得把我丈夫还给我!”说着,她哭喊起来,让随行的侄子揪住牛浦,自己上了轿子,一路吵嚷着去县衙告状。

正巧向知县出门,牛奶奶便拦路喊冤。知县让她补交状纸,随后安排差役拘齐相关人等,挂牌通知第三天中午开庭审理。

到了开庭那天,向知县要审理三个案子。第一个案子是“活杀父命事”,原告是个和尚。和尚称在山里砍柴时,看到一群牛,其中有一头牛一直盯着他,还流下眼泪。他认为这头牛是父亲转世,便向牛的主人求情,将牛带回庵里供养。没想到牛被庵里的邻居牵去杀了,所以前来告状,并把施舍牛的人作为证人。

向知县听完和尚的口供,传邻居上堂询问。邻居说:“几天前,是这和尚把牛牵来卖给我的,我买回去就杀了。昨天和尚又来找我,说这牛是他父亲转世,之前卖便宜了,要我补钱。我不答应,他就跟我吵起来。我听人说,这和尚经常用盐抹在头上,去哄骗牛舔他的头,牛一舔盐就会流泪,他就借此骗人,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这次他又拿这事来告我,求老爷做主!”向知县又问施舍牛的人:“这牛真的是你白送给他,没收钱?”那人回答:“是的,我一分钱没收。”向知县听后说道:“轮回转世的事本来就虚无缥缈,哪有这种道理?既然说是父亲转世,又怎么能卖钱?这和尚太可恶了!”随即下令打了和尚二十大板,把他赶出了公堂。

第二个案子是“毒杀兄命事”,原告胡赖状告医生陈安。向知县问胡赖:“他是怎么毒杀你哥哥的?”胡赖说:“我哥哥生病,请陈安来看病。他开了一剂药,我哥哥第二天就变得狂躁,跳进水里淹死了,肯定是他毒死的!”向知县又问:“你们平日有仇吗?”胡赖回答:“没有。”向知县传陈安上堂,问道:“你给胡赖的哥哥治病,用的什么药方?”陈安说:“他得的是寒症,我用的是荆防发散药,里面放了八分细辛。当时他家有个圆脸矮个子的亲戚在旁边多嘴,说细辛超过三分就能毒死人,《本草》里根本没这种说法。而且他哥哥是过了三四天才跳河死的,跟我有什么关系?医生讲究的是救死扶伤,怎能被他这样诬陷,求老爷做主!”向知县说:“这确实太荒谬了。医生本就有救死扶伤之心,而且你家有病人,本该好好看守,为什么让他出去跳河?这和医生有什么关系?这种没道理的案子也来告状!”于是把两人都赶出了公堂。

第三个案子就是牛奶奶状告牛浦“谋杀夫命事”。向知县先让牛奶奶陈述情况,牛奶奶把从浙江到芜湖,再到安东寻找丈夫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,坚持认为:“他挂着我丈夫的招牌,我丈夫的下落不问他问谁?”向知县问:“这又如何证明呢?”接着转向牛浦:“牛生员,你以前认识这个人吗?”牛浦回答:“生员不仅不认识这妇人,也不认识她丈夫。她突然跑到我家来要丈夫,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!”向知县对牛奶奶说:“很明显,这位牛生员叫牛布衣,你丈夫也叫牛布衣,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,他不一定知道你丈夫的下落。你还是去别处找找吧。”

牛奶奶在堂上哭哭啼啼,坚持要向知县伸冤。向知县被缠得没办法,只好说:“这样吧,我派两个衙役把你送回绍兴,你回当地去告状,我可管不了这种没有头绪的案子。牛生员,你也先回去吧。”说完,便宣布退堂。两个衙役随即将牛奶奶押解回绍兴。

牛浦冒名牛布衣引发的这场风波,传到了上司耳中。上司认为向知县结交舞文弄墨之人,却对人命大事置之不理,打算对向知县进行调查并参奏处置。按察司据此写了揭发文书呈给巡抚衙门。

这位按察司姓崔,是太监的侄子,靠荫袭的恩荫入仕,一路做到按察司的职位。这天晚上,他叫来幕僚写好揭帖文稿,拿到灯下仔细查看,只见上面写着“为特参昏庸不职之县令以肃官方事”,里面列举了安东县知县向鼎的诸多“罪状”。崔按察司反复看了又念,念了又看。就在烛火摇曳间,突然有个人双膝跪地。他抬眼一看,原来是自己门下养的戏子鲍文卿。

崔按察司问道:“你有什么话,起来说。”鲍文卿说道:“方才小人看到大老爷要参奏的这位是安东县向老爷。这位老爷小人虽不曾相识,但自从七八岁学戏时,在师父手里就念过他写的曲子。这位老爷是个大才子、大名士,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,才做到一个知县,实在太可怜了!现在又因为这件事要被参奏。况且他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敬重读书人的意思,不知大老爷能不能免了对他的参奏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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