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回 郭孝子深山遇虎 甘露僧狭路逢仇(1 / 2)

杜少卿把郭孝子留在河房里款待酒饭,随后和武书一同前往虞博士的官署,详细讲述了郭孝子的事迹,并恳请虞博士写一封书信,以便郭孝子能拿着信前往西安寻求帮助。虞博士仔细听完后,毫不犹豫地说:“这书信我怎么能不写?但这事不只是写封信这么简单,他这一趟万里长途,路上盘缠想必也很紧张。我这里拿出十两银子,少卿,你转交给郭先生,别说是我给的。”说完,虞博士急忙写好书信,连同银子一起交给杜少卿。

杜少卿接过书信和银子,与武书返回河房。杜少卿回家翻出几件衣服当了四两银子,武书也回家当掉物品换来二两银子。两人又苦苦挽留郭孝子多住了一天。庄征君听说了郭孝子的事情,也写了一封书信,附上四两银子,请人送到杜少卿这里。

到了第三天,杜少卿早早准备好早饭,武书也前来作陪。郭孝子吃完饭,杜少卿和武书帮他整理好行李,然后将总共二十两银子和两封书信递给郭孝子。郭孝子起初不肯接受,杜少卿劝说道:“这些银子是我们江南几个人的心意,来路清白,先生为何不收下?”郭孝子这才收下。吃饱饭,郭孝子起身告辞,杜少卿和武书一直将他送到汉西门外,方才返回。

郭孝子一路上日夜兼程,风餐露宿,终于来到陕西。由于尤公在同官县任知县,郭孝子不得不绕道前往同官县与他会面。这位尤公名叫尤扶徕,字瑞亭,也是南京的一位老名士,去年才到同官县任职。他一到任,就做了一件令人称赞的好事:有个广东人被充军发配到陕西边境,带着妻子一同前来。没想到这人半路病逝,他的妻子一路上哭哭啼啼。由于语言不通,旁人听不懂她说话,便将她带到县衙。尤公看出妇人想回故乡的心思,心中不忍,取出五十两俸金,派了一个年老的差役,又亲自找来一块白绫,饱含深情地写了一篇文章,署上自己的名字“尤扶徕”,盖上同官县的官印,嘱咐差役:“你带着这位妇人,拿着我这篇文章,每到一个州县,就给当地官员看,让他们都盖上官印。一直把她送到家乡,拿到当地的回信后再来见我。”差役领命而去,妇人也千恩万谢地跟着走了。将近一年后,差役回来禀报:“一路上各位老爷看了您写的文章,都很同情这位妇人,有的给十两银子,有的给八两、六两。这妇人到家时,总共得了二百多两银子。小的把她送到广东家中,她家亲戚和本家一百多口人,都朝着天空感谢老爷的恩情,还纷纷给小的磕头,把小的当成菩萨。小的这都是沾了老爷的光啊!”尤公听了十分高兴,又赏了差役几两银子,打发他离开。

这时,门人递上拜帖,原来是郭孝子拿着虞博士的书信前来拜访。尤公拆开书信,读完后对郭孝子的行为深感钦佩,当即请他进来行礼就座,还立刻吩咐摆上饭菜。正交谈着,门人进来禀报:“请老爷下乡验尸。”尤公对郭孝子说:“先生,这公事我必须得去,后天才回来。想麻烦先生在这里多留三天,等我回来,还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。况且先生此去成都,我有个故交在那里,也想托您带封信过去。先生千万不要推辞。”郭孝子说:“老先生如此盛情,我本不该推辞,但我生性散漫惯了,实在不适应住在衙门里。贵县如果有庵堂寺庙,能否送我去住两天?”尤公说:“庵堂倒是有,只是地方狭窄。我知道有个海月禅林,那里的和尚很有学识,送先生到那里住吧。”随即吩咐衙役:“把郭老爷的行李搬到海月禅林,你替我向和尚问好,就说是我送郭老爷来的。”衙役领命,郭孝子也向尤公告别。尤公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外,才转身回去。

郭孝子跟着衙役来到海月禅林的客堂,知客僧进去通报后,老和尚出来施了个礼,邀请郭孝子坐下,又端上茶水。衙役完成任务后自行返回。郭孝子问老和尚:“大师一直在这里当方丈吗?”老和尚回答:“贫僧以前住在南京太平府芜湖县的甘露庵,后来在京师报国寺做方丈。因为厌烦了京师的热闹,所以来到这里居住。听您姓郭,如今要去成都,是有什么事吗?”郭孝子见老和尚面容清瘦,神色慈悲,便说:“这件事不好对别人讲,但在大师面前不妨直言。”于是把自己寻找父亲的经历,饱含辛酸地讲述了一遍。老和尚听后流下眼泪,连连叹息,留郭孝子在方丈室住下,还准备了晚餐。郭孝子拿出路上买的两个梨送给老和尚,老和尚收下后表示感谢,接着叫来火工道人,在院子里抬来两只大缸。老和尚将一个梨放进一口缸,每口缸里挑了几担水,又让人用扛子把梨捣碎。随后,他敲响云板,召集了二百多名僧众,让每人喝一碗缸里的水。郭孝子看到这一幕,不禁点头叹息。

到了第三天,尤公回来后,又准备了一桌酒席宴请郭孝子。吃过饭后,尤公拿出五十两银子和一封书信,说道:“先生,我本想留您多住些日子,但您这是去办寻找父亲的大事,我也不好强留。这五十两银子,权当您的路费。您到了成都,拿着我这封信去找萧昊轩先生。他是个古道热肠的人,他家住在离成都二十里的东山。您找到他,以后的事情都可以和他商量。”郭孝子见尤公态度十分恳切,不好再推辞,只好道谢,收下银子和书信后告辞。他回到海月禅林向老和尚辞行,老和尚双手合十说:“居士到成都找到令尊后,一定要给贫僧寄封信,免得贫僧挂念。”郭孝子答应下来,老和尚一直把他送出禅林,才转身回去。

郭孝子独自背着行李,又走了几天。这一路大多是崎岖难行的山路,每走一步都让人提心吊胆。有一天,眼看天色将晚,却还望不见一个村落。郭孝子走了一阵,遇到一个人,赶忙作揖问道:“请问老人家,这里到旅店还有多远?”那人回答:“还有十几里路。客人,你得快点走,晚上路上有老虎,一定要小心。”郭孝子听后,急忙加快脚步往前赶路。

天色完全黑下来时,幸好山凹里升起一轮明月。正值十四五的月色,升到天上后,四周变得明亮起来。郭孝子借着月光赶路,走进一片树林。突然,一阵狂风迎面扑来,吹得树上的落叶“哗哗”作响。风过之处,一只老虎跳了出来。郭孝子大喊一声:“不好了!”随即摔倒在地。老虎把他抓起来,坐在屁股底下。过了一会儿,老虎见郭孝子闭着眼睛,以为他已经死了,便把他丢在地上,挖了个坑,将郭孝子提起来放进坑里,又用爪子拨了许多落叶盖住他,这才离开。

郭孝子在坑里偷偷观察,见老虎走出几里路,到山顶上还转过身,用两只通红的眼睛朝这边望。看到这边没有动静,老虎才径直离去。郭孝子从坑里爬出来,心想:“这畜生虽然暂时走了,肯定还会回来吃我,这可怎么办?”正没主意时,他看到眼前有一棵大树,便爬了上去。可刚爬上去,又担心:“老虎要是再来,吼声震动大树,我岂不是要被吓下来?”他灵机一动,解下裹脚布,把自己牢牢地绑在树上。

等到三更过后,月色更加明亮。只见老虎在前面走,后面还跟着一个奇怪的东西。那东西浑身雪白,头上长着一只角,两只眼睛像两盏大红灯笼,直着身子走过来。郭孝子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东西。只见那东西走到跟前便坐了下来,老虎则急忙跑到坑里找人。发现人不见了,老虎顿时慌了神。那东西见状大怒,伸出爪子,一掌就把虎头打掉了,老虎倒在地上死去。

那东西抖了抖身上的毛,突然发威,回头一望,看到月光下树枝上有人,便猛地朝树枝扑去。第一次扑空了,跌落在地,但它又拼尽全力往上一扑,距离郭孝子只剩一尺远。郭孝子心想:“我这回可完了!”没想到树上一根枯树枝,正好对着那东西的肚皮。由于这一扑用力过猛,枯树枝戳进它的肚皮,足有一尺多深。那东西疼得着急,越是挣扎,枯树枝就戳得越深。它使出浑身力气,折腾了大半夜,最后挂在树上死了。

天亮后,几个猎户手持鸟枪、叉棍走了过来。看到地上这两个死物,他们吓了一跳。郭孝子在树上大声呼救,猎户们把他接下来,询问他的姓名。郭孝子说:“我是过路的,多亏老天保佑,才保住性命。我还要赶路,这两个东西,你们拿到官府去请赏吧。”猎户们拿出一些干粮,还有獐子、鹿肉,让郭孝子饱餐一顿。之后,猎户们帮郭孝子背着行李,送了他五六里路才告别回去。

郭孝子又独自背着行李走了几天,在山凹里一座小庵借住。庵里的和尚问明他的来历,拿出素饭,和他一起坐在窗前吃饭。正吃着,突然眼前一片红光,就像失火了一样。郭孝子慌忙放下饭碗,喊道:“不好!着火了!”老和尚却笑着说:“居士请坐,别慌,这是我雪道兄来了。”吃完饭,收拾好碗筷,老和尚推开窗户,指着外面对郭孝子说:“居士,你看!”郭孝子抬眼望去,只见前面山上蹲着一只奇异的野兽:它头上长着一只角,只有一只眼睛,而且眼睛长在耳朵后面。老和尚说,这只异兽名叫“罴九”,不管多厚的坚冰,它一声吼叫,就能让冰面瞬间粉碎。当天夜里,天空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,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,积雪足有三尺多厚。郭孝子无法赶路,只好又在庵里多住了一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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