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14:53,壁水市入城道路,11月末的寒风裹挟着冰粒,像泡沫般抽打着装甲车辆的观察窗,头车侦察兵掀开顶部舱盖时,睫毛瞬间结满白霜。
三辆喷着“璧水路政”的清雪车斜卡在路肩,车身原有的“万家乐超市配送”橙黄贴纸还残留在车门下方,改装的推雪铲歪扭地戳进雪堆,液压管上缠着的粗麻布冻成硬壳。
“同志!同志!”戴毛线帽的老汉看到军车驶来,深一脚浅一脚蹚着齐膝深的积雪,棉袄纽扣脱落两枚,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秋衣,他举着张皱巴巴的A4纸,在装甲车前拼命挥手,纸张边缘卷着毛边,显然被无数次攥握过。
“怎么了,老乡?”侦察兵刚跳下履带,老汉就把文件往他手里塞,指尖冻得通红,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机油:“您瞅瞅!政府发的文件!俺们这个车队20多号人,昨儿还准备往后方逃呢,看见居委会贴这告示,说自愿清雪能转政府正式员工!”
文件标题用粗黑体印着《璧水市冬季道路应急保障临时征调办法》,编号“壁政发〔2025〕17号”透着仓促,红章盖得歪歪斜斜,“璧水市交通运输局”的字样被油墨晕染,显见是连夜赶印的。
侦察兵借着手电筒冷光扫过条款,第三条用下划线标出:“凡自愿参与清雪作业满30日的平民,经路政部门考核合格,可转为事业编制公路养护工,享受战时二类粮票配给及免费医疗。”
背面手写补充条款字迹潦草:“车辆故障导致误工不计入考核,每日发放大米4.5斤”,末尾盖着个模糊的圆形私章,估计是某个街道办的戳。
很显然,连续多日的暴雪让壁水市的交通线路陷入瘫痪。
仅有的一百二十余名正式清雪工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,铁锹把磨得发亮,棉手套破了又破,仍抵不住铺天盖地的积雪,城区主干道的积雪很快又被压实成冰,每天清晨都能看到环卫车拉走车祸中损毁的车辆残骸。
更糟糕的是,就连后勤补给通道都受到了大大的影响,铁路线已经基本瘫痪。
电气化铁路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因接触网结冰停运,货运列车像被冻僵的长蛇趴在轨道上,车厢里的物资只能靠人力转运。
唯一勉强运行的绿皮火车喷着浓烟龟速前行,车轮与铁轨摩擦迸出的火星子落在雪地上,转瞬就被新的积雪覆盖。
所有运输压力都压在公路上,满载弹药的军车、运送粮食的卡车在结冰路面频繁打滑,某段10公里的坡道上,一周内发生170余起连环车祸,柴油与积雪混合成黑色的浆。
“大爷,这文件是政府发的?”侦察兵指尖划过“事业编制”四个字,油墨在低温下有些结块。
老汉忙不迭点头,毛线帽顶磨出的窟窿里露出斑白头发:“王主任在菜市场支了个喇叭,说这是‘战时紧急文件’,还让俺们摸了摸公章,冰凉的铁疙瘩,跟俺们家的菜窖锁似的!”他突然指着文件末页右下角,那里有一排模糊的红指印,“俺们二十三个清雪人都按了手印,王主任说‘按了手印,政府就记着你们的好’……”
侦察兵顺着老汉的手指望去,清雪车引擎盖里的柴油机结满冰碴,断裂的皮带是拖拉机用的窄款,裂口处还沾着没擦净的黄油。
“大爷,您开过这种车吗?”他蹲下身,指尖划过歪扭的焊点,焊渣像撒了把碎玻璃。
老汉苦笑着摇头:“这辈子就会骑三轮车!昨儿晌午王主任把俺们叫到居委会,说‘会握方向盘就能领公家粮’,还说这车是从婚庆公司‘借’的,您瞅这喜字贴纸,新娘子坐过的车,现在成了俺们的‘清雪专车’!”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,钥匙链上还挂着“永结同心”的红绳,“可俺连油门刹车都分不清,开出去三十几里地,皮带就‘嘣’地断了,跟放鞭炮似的。”
更远处的路基旁,十几个穿五花八门冬装的平民正用铁锹啃冰,有人穿着外卖的黄色冲锋衣,有人披着褪色的棉袄,铁锹木柄缠着电工胶带,刃口卷得像锯齿。
一个穿着黄色棉服的中年人突然滑倒,铁锹砸在冰面上迸出火星,他骂骂咧咧爬起来,露出制服内搭的路政反光背心。
“俺们也不想拦军车啊!”老汉突然压低声音,毛线帽下的眼睛泛着红,“可这文件说转正式工能每月领500张军卷,国家还按时给发衣服,家里要是有当兵的人的话,还能额外给200军卷……”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上的红章,仿佛那是块能救命的热乎饼子,“同志,您给说说,这文件算数不?昨儿有个穿制服的跟俺们说,这是‘战时特殊政策’,等打完仗就作废……”
更远处,穿黄色棉服的中年人扶着铁锹喘气,突然冲这边喊:“老头!让小同志看看那‘附加条款’!”
老汉慌忙翻动文件,第二页边角用红笔写着行小字:“转正后须签署《终身服务承诺书》,不得调离路政系统”,末尾画着个歪扭的五角星。
“您瞧这!”老汉声音发颤,“穿制服的人说,这是‘铁饭碗’的规矩,可俺们就想给娃换口热饭吃……”
侦察兵正想说话,却不知如何出口,在这个连希望都要论斤称的寒冬里,老百姓攥着的,不过是一张比雪花还单薄的纸,却要用整个冬天去相信,这纸上的字能化成粮食,化成温暖,化成活下去的力气
对讲机突然震动,营长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:“头车,怎么回事?墨迹什么?”
侦察兵摘下防寒手套,指尖冻得发木:“营长,三辆民用改装清雪车抛锚,驾驶员三名,均为地方征调平民。前方五百米处有清雪队徒手作业,共约十五人,装备老旧,路面清理低效。”他顿了顿,看着老汉期盼的眼神,“请求派维护组支援,顺便……给他们带三十副棉手套。”
“带个屁手套!”营长骂归骂,背景里却传来装备碰撞声,“让维护排带分三组人下去,带好武器弹药,跟他们说,修好车赶紧滚,别挡着老子的装甲纵队!”
“是。”侦察兵转身时,老汉正蹲在车头前,用冻僵的手指抠挖发动机舱里的积雪,每抠一下都发出“咔嚓”的冰裂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