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(2 / 2)

马二先生这一番话,让蘧公孙如大梦初醒。蘧公孙又留他吃了晚饭,两人结为生死之交,这才分别。从那以后,两人天天往来,交情愈发深厚。

有一天,蘧公孙和马二先生在文海楼碰面,看到书坊刻好的墨卷目录摆在桌上,上面写着“历科墨卷持运”,生说:“想请教先生,不知道在您选编的墨卷上面,能不能添上小弟我的名字,和先生一同选编,让我也能附您的盛名之后呢?”

马二先生一脸严肃地回答道:“这其中是有道理的。能在封面上署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,就说小弟我吧,全靠这几十年在考校方面有较高的成就,有了些虚名,所以他们才来请我。先生您这么大的名声,难道还不能在封面上署名吗?只是你我二人,只能单独署名,不能共同署名,这里面是有缘由的。”

蘧公孙好奇地问道:“是什么缘由呢?”马二先生解释说:“这事说到底不过是关乎名利。我一是不愿意自己坏了名声,让人觉得我是个追逐利益的人。假如把先生您的名字写在第二名,那些世俗之人就会怀疑刻印的资金是出自您,那我岂不成了个唯利是图的人了?要是把先生您的名字写在第一名,那我这几十年来的虚名不就全是假的了吗?还有从另一个角度考虑,先生您自己想想,也会是这样的考量。”

正说着,书坊里端出了马二先生的饭,是一碗炒青菜和两个小菜碟。马二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这没有荤菜的饭,实在不好留先生一起吃,可怎么办呢?”蘧公孙说:“这有什么关系呢?而且我知道长兄您也吃不惯素饭,我这里带了银子。”说着赶忙取出一块银子,让书店主人家的伙计去买了一碗熟肉回来。两人一起吃完饭后,蘧公孙便告辞离开了。

蘧公孙回到家后,每天晚上都和鲁小姐一起辅导儿子读书,常常到夜里三四更天。有时候碰到小儿子书背得不熟,鲁小姐就要督促他念到天亮,还会先打发蘧公孙到书房去睡觉。双红这个小丫头在旁边递茶递水,做事非常小心。她会念诗,常常拿些诗来让蘧公孙讲解,蘧公孙也会大致给她讲讲。因为蘧公孙心里喜欢她做事殷勤,就把之前收的王观察的一个旧枕箱给了她,让她用来装花儿和针线,还无意中把遇见王观察这件事告诉了她。

没想到宦成这个奴才小时候和双红有过约定,竟然大胆地跑到嘉兴,把双红拐走了。蘧公孙知道后非常生气,向秀水县报了案,官府发出批文把他们抓了回来。宦成和双红被看守在差人的家里,他们托人来求蘧公孙,愿意出几十两银子作为双红的身价,请求蘧公孙把双红赏给宦成做老婆。蘧公孙坚决不答应。差人准备带着宦成回官府交差,宦成少不了要挨一顿板子,双红也会被断回来,差人还多次借机敲诈宦成的银子。宦成的银子很快就花光了,衣服也都当完了。

那天晚上,在差人的家里,宦成和双红两口子商量着,要把那个旧枕箱拿出去卖几十个钱,用来买饭吃。双红只是个丫头,不懂世事,就对宦成说:“这个箱子是一位做大官的老爷的,我想它应该值不少银子,就卖几十个钱,岂不是太可惜了?”宦成问:“是蘧老爷的?还是鲁老爷的?”双红说:“都不是。听姑爷说,这是一位王太爷的,他接替了蘧太爷在南昌的职位,后来这位王太爷做了很大的官,还和宁王有交往,宁王日夜想着要杀皇帝,结果皇帝先把宁王杀了,又要杀这位王太爷。王太爷逃到浙江来,不知怎么的,又听说皇帝想要他这个箱子,王太爷不敢把箱子带在身边,怕被搜出来,就把箱子交给了姑爷。姑爷把箱子放在家里闲置着,后来给了我用来装花,没想到我把它带了出来。我想皇帝都想要的东西,不知道值多少钱呢!你没看到箱子里还有王太爷写的字吗?”宦成说:“皇帝也不一定是真的要这个箱子,肯定有别的原因。这箱子能值几个钱!”

这时,差人一脚把门踢开,走进来骂道:“你这个倒霉鬼!放着这么大的财路不发,还在这里受穷遭罪!”宦成问:“老爹,我哪有什么财路可发呀?”差人说:“你这个傻孩子!我要是教给你,能让你得到大便宜呢!老婆白白送给你,还能发几百两银子的财,你得好好请我,将来银子咱们平分,我才告诉你。”宦成说:“只要能有银子,平分就平分,可请是请不起的,除非明天卖了枕箱再请老爹您。”差人说:“卖箱子,那可不行!那样就没得赚了!你没钱我可以借给你。不但今晚的酒钱我出,从明天起,你要用钱就跟我商量。我帮你想办法弄来,但你得加倍还我。”又说:“到时候我直接从你应得的那份里扣除,看你能怎么样?”差人立刻拿出二百文钱,买了酒和肉,和宦成两口子一起吃,就当是借给宦成的,还记了一笔账。

吃着饭,宦成问道:“老爹,您说我有什么财路可发呀?”差人说:“今天先喝酒,明天再说。”当夜,他们猜拳行令,吃了半夜,二百文钱全花完了。宦成这个奴才喝得酩酊大醉,两口子睡到中午还没起床。差人一大早就出门了,他找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差人商量,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,问道:“这事儿是直接捅破好呢,还是‘开弓不放箭’,大家一起弄点钱更划算呢?”老差人狠狠地啐了他一口,骂道:“这种事怎么能捅破呢!捅破了还有什么好处?现在就瞒着和他们谈条件,不怕他们不拿出钱来。亏你当了几十年的差役,连这点利害关系都不明白!遇到这种事还想着捅破,简直是糊涂透顶!”

被骂的差人又羞又喜,急忙跑回来,看到宦成还没起床,就说:“好自在啊!这会儿像两条狗似的黏在一起。快起来,有话跟你说!”宦成慌忙起身,出了房门。差人说:“跟我到外边说。”两人拉着手,来到街上一个僻静的茶室里坐下。差人说:“你这个傻孩子,只知道吃酒吃饭,和女人睡觉。放着这么一大笔财富不会去赚,岂不是‘如入宝山空手回’?”宦成说:“老爹您就指点指点我吧。”差人说:“我指点你可以,但你可别得了好处就忘了我。”

正说着,有个人从门口经过,叫了差人一声“老爹”就走过去了。差人看那人的神情有些异样,就让宦成坐着,自己悄悄地跟了上去。只听见那个人嘴里抱怨说:“白白被他打了一顿,却又没有明显的伤痕,没法喊冤,要是自己弄出伤来,官府又能验得出来。”差人悄悄地捡起一块砖头,像凶神一样走上去,照着那人的头就是一下,打出一个大洞,鲜血立刻流了出来。那人吓了一跳,问差人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差人说:“你刚才不是说没有伤吗,这不是伤了?又不是你自己弄的,不怕老爷验不出来,还不快去喊冤!”那人对差人倒真是感激,谢过他后,用手一抹血,涂成个血脸,就往县衙前喊冤去了。

宦成站在茶室门口张望,听到了这些话,又学了一招。差人回来坐下,说道:“我昨晚听见你家娘子说枕箱是那个王大爷的。王大爷投靠了宁王,后来又逃走了,他是个钦犯,这箱子就是钦赃。蘧公孙他们家结交钦犯,藏着钦赃,如果告发出来,那可是杀头充军的罪,他们还敢把你怎么样?”宦成听了这番话,恍然大悟,说道:“老爹,我现在就写呈子去告发他们。”差人说:“傻兄弟,你又没主意了。你告发了,把他们一家都杀个精光,对你也没什么好处,还得不到一个钱;况且你和他们又没有仇。现在只需要找个人去吓唬他们一下,吓出几百两银子来,把丫头白白送给你做老婆,不要身价,这事儿就算了。”宦成说:“多谢老爹费心,现在只求老爹您替我做主。”差人说:“你先别着急。”

当下他们付了茶钱,一起走了出来。差人嘱咐道:“这些话,回家在丫头面前一个字都不许透露。”宦成答应了。从这以后,差人借了银子给宦成,宦成每天大鱼大肉,倒也落得快活。

蘧公孙催着差人回官府交差,差人只是找借口拖延,今天说明天,明天说后天,后天又说再等三五天。蘧公孙着急了,要写呈子告发差人。差人对宦成说:“这事儿可得动手了!”接着问道:“蘧小相平日里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?”宦成说: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”宦成回去问丫头,丫头说:“他在湖州交往的人很多,在这里倒没怎么见到,我只听到有个书店里姓马的和他来往过几次。”宦成把这话告诉了差人。差人说:“这就好办了。”

于是差人去找代书,写了一张告发蘧公孙家窝藏叛逆的呈子带在身边,到大街上一家一家书店询问。问到文海楼时,直接进去请马二先生说话。马二先生见是县里的差人,不知道出了什么事,只好邀请他上楼坐下。差人问道:“先生,您一向和做过南昌府官的蘧家的蘧小相交往吗?”马二先生说:“他是我非常好的兄弟。头翁,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差人向两边看了看,说:“这里没有外人吧?”马二先生说:“没有。”差人把座位移近,拿出那张呈子给马二先生看,说:“他家竟然有这种事。我们在公门里做事,讲究积德行善,所以给您通个信,让他早点料理,我们怎么能坏了良心呢?”

马二先生看完呈子,脸色变得像土一样,又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,然后对差人说:“这事绝对不能捅破。既然承您头翁的好意,千万把呈子压下来。蘧公孙他现在不在家,到坟上去料理事情了,等他回来我们再商量。”差人说:“他今天就要递呈子。这可是犯了关节的事,谁敢压下来?”马二先生慌了,说:“这可怎么办才好?”差人说:“先生,您是个读书人,怎么这么没主意呢?自古道‘钱到公事办,火到猪头烂’,只要花些银子,把这个枕箱买回来,这事儿就解决了。”马二先生一拍手,说:“好主意!”

当下马二先生锁了楼门,和差人一起到酒店里,马二先生做东,大盘大碗地请差人吃饭,商量这件事。因为这件事,将会有这样的结果:在繁华的都市里,来了几位文章选家;在偏远的乡村中,出了一位名士。到底差人要多少银子来赎回这个枕箱呢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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