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东崖继续唱道:“饮福受胙。”迟均、杜仪引导主祭的虞博士、亚献的庄征君、终献的马二先生,一同跪在香案前,饮下福酒,接受胙肉。金东崖宣布:“退班。”三人退下后,金东崖唱道:“焚帛。”负责司帛的诸葛佑、景本蕙、郭铁笔,共同焚烧祭祀用的布帛。最后,金东崖高声宣布:“礼毕!”众人开始撤去祭器、乐器,换下公服,一同前往后面的楼下。金次福、鲍廷玺则带着堂上堂下的乐工和三十六名舞童,前往后面两侧的书房。
这场盛大的祭祀仪式,主祭为虞博士,亚献是庄征君,终献由马二先生担任,共三位;大赞金东崖、副赞卢华士、司祝臧荼,共三位;引赞迟均、杜仪,共二位;司麾武书,一位;司尊季萑、辛东之、余夔,共三位;司玉蘧来旬、卢德、虞感祁,共三位;司帛诸葛佑、景本蕙、郭铁笔,共三位;司稷萧鼎、储信、伊昭,共三位;司馔季恬逸、金寓刘、宗姬,共三位。此外,金次福、鲍廷玺带领司球、司琴等乐工,加上三十六名舞童,总计七十六人参与其中。
仪式结束后,厨役宰杀一头牛、四只羊,精心烹制祭品与菜肴,一共准备了十六席宴席:楼底下摆放八席,供二十四位主要人员同坐;两侧书房各设八席,款待其他参与者。众人饮酒用餐,直至半日之后,虞博士乘轿先行进城。其余众人有的乘轿,有的步行,一同返程。
一路上,只见两边百姓扶老携幼,纷纷挤在路边围观,现场欢声雷动。马二先生笑着询问:“大家为何如此热闹?”百姓们纷纷答道:“我们在南京生活,有的都七八十岁了,可从来没见过这么隆重的仪式,没听过这么响亮的奏乐!老人们都说,这位主祭的老爷是神仙下凡,所以大家都争着出来瞧瞧!”众人脸上洋溢着喜悦,一同往城中走去。
又过了几日,季萑、萧鼎、辛东之、金寓刘前来向虞博士告辞,准备返回扬州。马纯上与蘧駪夫则来到杜少卿的河房辞行,打算回浙江。二人走进河房,赫然发现杜少卿、臧荼正与一人相谈,蘧駪夫定睛一看,心中猛地一惊,暗自思忖:“这人不就是在我娄表叔家拿假人头行骗的张铁臂吗?他怎么也在这里?”众人相互作揖行礼,张铁臂见到蘧駪夫,神色尴尬,面露不自然。
简单喝过茶,寒暄了几句离别的话后,马纯上、蘧駪夫便起身告辞。杜少卿将二人送到大门外,蘧駪夫忍不住问道:“世兄,你怎么会和姓张的交往?”杜少卿答道:“他叫张俊民,住在我县天长。”蘧駪夫笑着将此人原名张铁臂,以及在浙江行骗的过往简略说了几句,提醒道:“这人不可深交,少卿一定要多加留意。”杜少卿点头回应:“我记下了。”二人就此别过。
杜少卿返回河房,问张俊民:“俊老,你以前是不是叫张铁臂?”张俊民顿时涨红了脸,支吾道:“小时候用过这个名字。”对于其他事情,则含糊其辞,不愿多说。杜少卿也不再追问。张铁臂见自己的过往被人识破,自觉无法再在此处久留,没过几天,便拉着臧蓼斋回天长去了。
与此同时,萧金铉等三人因欠下店账和酒饭钱,无法返乡,前来找杜少卿帮忙。杜少卿替他们偿还了几两银子,三人才各自回家。宗先生准备返回湖广,拿着自己的行乐图请杜少卿题字。杜少卿当场挥毫完成,随后送别宗先生。
正巧武书走了过来,杜少卿赶忙打招呼:“正字兄,好久不见,这段时间你在哪儿呢?”武书一脸兴奋地说:“前些日子国子监六堂联合考试,小弟我又拿了个一等第一!”杜少卿笑着回应:“这可真是有意思。”武书却收住笑容,神神秘秘地说:“有趣倒谈不上,考试里头出了件稀奇事儿。”
杜少卿好奇心被勾了起来:“什么奇事?快说来听听。”武书接着讲:“这次朝廷下旨,要对在国子监读书的人进行甄别考核,所以搞了六堂合考。考试那天,上头要求考生解开衣襟、脱掉鞋袜,仔仔细细地搜检,那阵仗跟乡试考场一模一样。考试题目是两篇《四书》相关的文章,还有一篇经文。有个研习《春秋》的考生,居然带了一篇刻印好的经文进考场。带进去也就罢了,他上去申请去厕所,回来交卷时,竟然把这篇经文夹在考卷里直接递了上去。运气好,那天正好是虞老师监考,而且上面派下来巡视的人里,也有人跟虞老师一起巡查。虞老师翻开卷子,看到这篇经文,眼疾手快地把它藏进了靴筒里。巡视的人问是什么东西,虞老师只说没什么要紧的。等那考生从厕所回来,虞老师悄悄把经文递给他,还叮嘱:‘你拿回去写吧。不过你刚才交卷不该把它夹在里面拿上来,幸亏是我看见了,要是被别人发现,可就麻烦大了!’那考生吓得脸色煞白。发榜的时候,他考了二等,特意跑来感谢虞老师。虞老师却装作不认识他,说:‘我可没说过这话,你怕是认错人了,不是我帮的你。’那天我刚好在那儿谢考,亲眼目睹了这一切。等那人走了,我问虞老师:‘老师,您为什么不认下这事呢?他来道谢也是应该的呀。’虞老师说:‘读书人最要紧的是保住廉耻心,他没办法才来谢我,如果我再承认,他以后就没脸见人了。’我当时也不认识这位考生,问虞老师他是谁,虞老师也不肯说。先生,你说这事儿是不是难得一见?”
杜少卿点点头:“这倒也是老先生会做的事。”武书意犹未尽,又说:“还有件事,更让人哭笑不得!虞老师家公子成亲时,陪嫁过来一个丫头,后来虞老师就把她许配给了姓严的管家。那奴才看衙门里没什么油水可捞,前些日子就提出要辞职离开。虞老师从前把丫头许配给他,可没要过他一分钱,完全是白送。现在他要带着丫头走,换作别人,肯定得问他要丫头的身价银子,说不定要一大笔呢。可虞老师听他这么一说,只是说:‘你们两口子出去也好,只是出去以后,房钱、饭钱都没个着落。’还另外给了他十两银子,打发他走,随后又把他推荐到一个知县衙门里当长随。你说可笑不可笑?”杜少卿感慨道:“这些做奴才的哪有什么良心!不过老先生两次给他银子,本就不是为了让人说好话,这份心性才是真难得。”说完,便留武书在家里吃饭。
武书吃完饭告辞离开,刚走到利涉桥,迎面碰见一个人。这人头戴方巾,身穿洗旧的布直裰,腰间系着丝绦,脚上蹬着芒鞋,背上还扛着行李。他满脸花白胡须,面容憔悴,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。那人放下行李,对着武书作揖行礼。武书又惊又喜:“郭先生!自从江宁镇分别,一晃三年过去了,您这一向都在哪儿奔波啊?”
郭先生长叹一声:“说来话长啊!”武书见状,提议道:“咱们去茶馆坐着慢慢聊。”两人进了茶馆坐下,郭先生才开口:“我这些年一直在找我父亲,几乎走遍了天下。以前有人说他在江南,所以我前前后后已经来过三次了。可现在又听人说,他不在江南,已经跑到四川山里出家当和尚了,我现在打算去四川找他。”武书听了,忍不住感叹:“太可怜了!太不容易了!不过先生此去,路途遥远,困难重重。我想起来,西安府有个知县姓尤,是我们国子监虞老先生的同科进士。您这一路正好顺路,要是路上盘缠不够,我让虞老师写封信,您拿去找他,说不定能得到些帮助。”
郭先生有些犹豫:“我就是个乡野之人,怎么好去见国子监的大官呢?”武书连忙说:“这有什么!往前走几步就是杜少卿家,先生跟我去他家坐坐,我去帮您讨这封信。”郭先生眼睛一亮:“杜少卿?是不是那个拒绝朝廷征辟的天长豪杰?”武书点头:“正是他!”郭先生立刻来了兴致:“这人我一直想结识结识!”于是付了茶钱,两人出了茶馆,一同前往杜少卿家。
到了杜少卿家,杜少卿出来热情迎接,与两人作揖行礼,随后问道:“这位先生贵姓?”武书连忙介绍:“这位先生姓郭,名力,字铁山。二十年来走遍天下寻访父亲,是有名的郭孝子。”杜少卿一听,重新郑重地行礼,把郭孝子请到上座,关切地问:“令尊为何数十年都没有消息?”郭孝子面露难色,不知如何作答。武书凑近杜少卿,压低声音解释:“他父亲曾经在江西做官,当年宁王叛乱时,他父亲有牵连,所以一直逃亡在外。”杜少卿听罢,惊讶不已。但见郭孝子这般执着寻父的举动,心中满是敬佩,说道:“先生就把行李留下,今晚暂且在我家住下,明天再赶路。”郭孝子也不客套:“早闻少卿先生是豪杰,既然如此,我就叨扰一晚!”
杜少卿进内屋跟娘子说了此事,让她帮忙浆洗衣服,又吩咐准备酒菜招待郭孝子。随后出来继续陪着郭孝子聊天。武书提起向虞博士要书信的事,杜少卿爽快地说:“这有何难!郭先生就在这儿坐着,我和正字去取书信。”这一番举动,又将引出怎样的故事?前路艰辛,郭孝子是否能如愿寻得父亲?且听下回分解。